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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杨煊只有九岁,头戴游龙戏珠金抹额,腰系镶金白玉带,像是天上的仙童一般,肌肤吹弹可破,两只眼睛灵气逼人。 小太子坐没坐相,跪在椅子上,一只手围成圈,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正时不时地戳戳被圈住的蝈蝈,玩得不亦乐乎。 宫人却仓皇跑进来打断他:“殿下,何太傅来了!” “啰嗦,老头子爱来不来,你莫要一惊一乍,吓到孤的蝈蝈!”小太子板起脸,训斥宫人。 宫人却苦着脸,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小太子知道,如果他不好好学习,皇后不会责罚于他,但宫人们必然会脱层皮。他不耐烦地哼了声,却还是将蝈蝈藏进了袖子里。 宫人这才堆起满脸的笑容:“殿下,何太傅不同于过去在南书房里教导您的那些师傅们,他是娘娘亲自为您挑选的能臣,您……” “知道知道,孤不会揪他胡子的,你嘱咐很多遍了!”小太子郁闷地坐直了身体,宫人这才宣何太傅进来。 但门一推开,预想中古板的老学究没出现,倒是一个气质出尘,清隽俊逸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着绛色的官袍,峨冠博带,虽是同样的装束,但看起来与那些肥头大耳的朝廷命官画风很是不同。 自打何太傅进来,小太子的眼睛就没从人家身上挪下去过。他从何太傅身上,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书中的“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是真的存在。 世间最妙的丹青手或许能画出何太傅的五官眉目,但却画不出他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与优雅,他淡淡一个眼神不经意地瞥下,便让小太子难堪地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感觉。 小太子紧紧地攥住了手,将袖子里的蝈蝈捏了个半死。他绝对不能让这腌臜玩意儿蹦跶出来脏了太傅的眼,这是杨煊作为太子的最后尊严! 在小太子的耳朵里,何太傅的声音比泉水击石还要清脆悦耳,一样的文章,由他教的就是要比老头子们教的精彩万倍。 孝武皇后不愧是亲妈,对小太子颜控的属性了解得透透彻彻。 一天下来,何太傅讲学完毕,收拾离开。杨煊却像痴了一样,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的背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何太傅身上的沉香屑的味道,但很快就被围上来夸赞他的宫人们冲淡了。 杨煊挥挥手,使唤他身边那个长得最清秀的小太监道:“长安,给孤抬面镜子来。” 既然是“抬”,那必然是面大的全身镜。 小太子站在镜子前,挑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非常不满意。从前他觉得自己比宫里的一众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要好看,是靓绝皇宫的存在。如今目睹何太傅,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不识海深。 “俗!”杨煊越看越生气,烦躁地扯掉额前的金抹额,重重摔在地上,“以后不许你们再给孤戴这种丑东西!” …… 看到这里,何铭钰唇角情不自禁浮现起一抹浅笑,他从来不知道杨煊还有这么“臭美”的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但觉得杨煊可爱的同时,何铭钰心中又忍不住有点酸。“何太傅”毕竟只是何铭钰的前世,而非如今的自己。杨煊记忆里那个目光清澈如水,不染半丝凡俗尘埃的人与现在的他相比,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真是会装。”何铭钰酸唧唧地想到,“在一个小孩儿面前,这家伙有必要搞得这么风姿绰约、花里胡哨的吗?” 衣镜中,九岁的杨煊身影渐渐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身着一袭丧服,形影单薄的少年太子。 他长发垂落,眼睛里不再有光。 皇后活着时,太子既被严厉教导着,又处处受着庇护。如今皇后死了,少不经事的他也跟着一起被埋葬在暗无天日的皇陵之下了。 太子枯坐在孝武皇后的灵位前。二更天时落了雨,但杨煊的泪痕却已干涸。 一夜之间,他眼里的恨意沉沉浮浮,最终被深深掩藏起来。 他银牙咬碎,却终于学会了“沉稳”二字该如何书写。 这是皇后用命教给他的,一勾一画,具是血泪。 杨煊拿起皇后临终前赠给他的宝刀,刀缓缓出鞘,而刀光冷冷映在他的脸上。 “你们且好好活着,”太子想道,“孤要一个一个,亲自索命。” 画面一转,何铭钰再次出现在杨煊的记忆里。但这次他不再是清隽潇洒的模样,而是被装进了骨灰盒里,他的名字冷冰冰地刻在木牌上,而太子正悉心擦拭着木牌。 正当这时,太监来报,武帝有要事宣太子觐见。 杨煊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珍重地将何铭钰的灵牌放到孝武皇后旁边。 “这是最后一个。”太子轻声对木牌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 他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地走过深深的帘幕,于红烛昏沉中看见行将就木、躺在病床上的武帝。 太子头戴冕冠,眉目低垂。白玉珠九旒垂于面前,将自己与形容枯槁的武帝隔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两人咫尺相望,死别的河水静默流淌,但杨煊却神情冷淡,如同大漠里最坚硬的石。 “父皇宣儿臣所为何事?”太子矜贵地问道。 “朕宣你所为何事你会不知?”武帝气若游丝道,“朕、咳咳,朕只问你一句,你如实作答便是。十皇子秽乱宫闱,此事……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