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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为止吧,童殊提起了拒霜剑。 陆岚被剑芒晃了眼,他在光影的交错间问道:“你怎能如此冷血无情?” 童殊这才意识到,陆岚所说的认账并不包括以生命为代价,果然是不能把陆岚往好了想,他眼里皆是轻蔑,走近了一步:“不如先问问,你为何如此冷血无情?” 陆岚谨慎地退后,道:“你是小思的孩子,你不该如此无情。” 童殊答:“那你只能怪自己太无情,我都随你了。” 陆岚并不想死,他还要飞升。 他感到了危险。 近百年的时间,他还是对童殊和童弦思一无所知,他最亲的两个人都对他隐瞒着某个巨大的秘密。他算不出童殊要如何出剑以及如何杀他。 他虽然修为足以碾压童殊,但又如何呢?他当年的修为同样足以碾压童弦思,一样被童弦思设计囚禁了五十年。 于是,他选择往后退。 就在陆岚退出第一步的时候,他意识到了童殊之前冷哼之后省略的内容是什么。 他身后明明还有数丈见方的空地,可他却退不去一步。有什么东西凭空生出,如枝如蔓般将他裹缠。好似童弦思摆弄的花草,又好似童弦思织布的彩丝。 表面多彩绚丽,实则能取人性命。 他猛然意识到童殊的底气从何而来——这里是北麓小苑。 这是童弦思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这里有童弦思布下的能囚禁他的禁制,就一定还有其他机关。 童弦思会数不清的诡密阵法。 这座小苑有着繁复的阵法,在它欢迎他时,这座小苑是家;在它不欢迎他时,这座小苑摇身一变就是坟墓。 陆岚抬头望向穹顶,此时已过午,天光却晦暗,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天色了,没头没脑地问:“外头的雨还没停么?” 童殊冷酷地再进一步,他握着拒霜剑的手已蓄足了力,手背上青筋可怖:“不见天日的日子,该结束了。“ 拒霜剑在出锋时有碎星光,风滑过剑刃,血味尚浓。 剑至眼前,陆岚无路可退,抬手去格。 只是这个动作太大,他大开大合的招式被柳棠的封印锁链限制成木偶似的古怪动作,牵扯之下陆岚差点跌落在地。 拒霜剑带起的凉意,刮得人五感生寒,锋芒最寒处朝陆岚的心口袭来。 陆岚的修为已臻飞升,到这个境界任何来袭的动作在他眼里都是分解的慢动作,就算受阻受锁,他也有足够的能力闪避。 然而就在此刻,另一边战局里那个该死的剑修瞧出了他此刻的分神,又不要命地提剑刺来。 童殊的剑来势很快,陆岚稍一分神,便躲不开了。 拒霜剑刺入心口,它在破衣入肉时发出十几代前剑主的呐吼,壮志的、凛然的、热烈的、惭愧的嘶喊汇成刺耳的剑啸。 陆岚没想过自己的人魂受这一剑,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的三个至亲,联手来杀他! 他这副人魂的身体不会流血,而是在北麓小苑的细风中慢慢破碎,如丝如绦般缠尽风里,对着前头飘过去的一片花瓣追逐着,沉浮着,消失了。 陆岚殒的是人魂,人魂总算还残存点良知,他散得虽是不甘不愿,却也没有肆虐发狂。 陆岚这一缕还算有些许良知的人魂,散在风中飘来的最后的是:“殊儿,你知道,你娘是如何将我骗到此处的吗?” 童殊不想知道。 他解下了上邪琵琶,弹了一曲《苦海》。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童殊弹这一曲是要碎尽陆岚的人魂,不给他回头登岸的机会。 陆岚人魂中仅剩的良知里其实还有一句话未及出口,他想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说“初为人父,待他不好,对不起”。所幸没说,说了也只会被当作虚情假意的委蛇,更被他儿子看不起。 《苦海》曲尽时,穹顶透出点外头的光。 风进来了,雨进来了。 北麓小苑重见天日。 童殊不想知道任何从陆岚角度说的故事,陆岚想的说那日的事,在上邪琵琶的琴击之下没有开口的机会。 童弦思已不在,没有人愿意听,陆岚只能带着那些记忆埋到地底下了。 陆岚是真的想说。 那时,陆岚与童弦思已许多年没有说话,在童殊离开芙蓉山后的三年间,陆岚甚至一面都没见过童弦思。 童弦思一直不肯见他。 直到最后几日,童弦思反常地几次让人传话要他一叙。 陆岚好几次走到石镜湖了,见着北麓小苑门前的石榴树,又仓促地扭身离开。那湖光太亮,照得他不敢睁眼。 最后一次,他还是忍不住敲门进去,他真的太久没有与童弦思好好说话了。 童弦思那日穿了鹅黄长裙,却没有与他交谈,只谈了一曲琴。琴名是什么,陆岚没问出来,今日听童殊弹的是同一首曲,却也没机会问出琴名来了。 陆岚那日进北麓小苑料到童弦思可能要对他下手,进门前他还告诉自己要警惕,可见到童弦思温和的模样,又实在无法将童弦思与任何暴力的行为联系起来。 毕竟童弦思太无害太温柔了,且修为不高难以对人造成威胁,最重要的是童弦思从未加害过他,陆岚赌童弦思不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