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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大人。”他看到庚昏晓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肿,可是依旧温和的缓缓作揖行礼。 “掌印有何事?”庚昏晓问他。 “庚大人身为户科给事中,屡次参奏税收、盐矿贪墨之事。除去内监相关贪污之人,还参奏过户部诸位侍郎、郎中。不仅如此,您还曾上本弹劾过工部尚书於闾丘、户部尚书於睿诚、刑部尚书严吉帆。” “没错。”庚昏晓道,“内监贪墨之人皆下狱。而内阁六部因证据不足,某人言轻微,多年未有结果。” 傅元青将怀中的漆木匣子双手呈上。 “这是……” “不知道大人,是否还有心再为正义一战?”傅元青问。 * 庚昏晓率六科廊及朝中近百官员参奏内阁首付、工部尚书於闾丘,内阁阁臣、户部尚书於睿诚、刑部尚书严吉帆密谋毒杀先帝,妄图保持朝政,在本朝结党营私、沆瀣一气,贪墨巨额国帑、吞占民田之数十项大罪。 人证、口供、物证具有。 滔天大罪,震惊朝野。 曾经风光无限的於家顿时倾覆。 於闾丘夫子锒铛下狱,更有牵扯两京一十三省众多官员,朝廷风云变幻,一时惹人惊惧不安。 * 六月十三,大暑。 阳光不再讨人喜欢,炎热的让地面都升腾起蒸气。 密不透风的诏狱里更显闷热,血腥味、污秽味、还有潮湿的腐烂稻草味让人喘不过气,狱卒都来巡视的少了。 於睿诚身戴镣铐、脚穿铁鞋,半靠在栅栏木上小憩。 他听见远处有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站定在他的牢门外。那脚步声他熟悉的很,遂睁开眼睛去看。 傅元青站在栅栏外,狱卒正在打开牢门上的锁。 他低头迈入牢房,平揖道:“通达。” “不叫我小阁老了?”於睿诚笑了笑,“傅掌印是来看曾经的朝中一品大员如何落魄的吗?” 傅元青看着他道:“通达让狱卒传话说此间甚热,忍耐不住数次昏厥,我已经派人送了冰桶过来,应有缓解。” “假慈悲。”於睿诚讥讽他。 这里闷热,傅元青额头已经有些汗珠,他低声道:“既然问题已解,我便走了。” 他转身要走。 “等等!” 於睿诚站了起来,问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做这些事?为什么要毒杀心闲?” 傅元青轻轻叹息了一声。 “十三年来,你伪装的太好,又与我有安葬母姐的恩情,我并未细想。这些日子,回忆种种已经明了。”他道,“先帝虽然体弱,可对政局颇有见地,未曾继位时便同你论道,要改革朝廷。你怎么能允许这般不好操控的皇帝在位?只要先帝殡天,小皇帝无依无靠只能仰仗内阁,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缓缓转身看於睿诚。 温润如玉的他已带了薄怒。 “这些年来,因我的存在,阻拦了你们在朝中专断独行,为我设下多少死局?争皇后之位,争朝中京察,争恩选名额。在民间设东乡讲坛,又怂恿衡志业煽动士林。铲除异己,结党营私,以国帑中饱私囊。光是最近与通达牵连达官显贵抄家所获巨额金银,可抵举国赋税三年!” “通达,我不明白。我确实想不明白。你大逆弑君,扶持党羽,贪墨巨款,所做何为?”傅元青质问他,“你忘了当年我们曾经所有的高谈论阔吗?你忘了我们要为民卒社稷赴死的初心吗?你是怎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每日喝下金刚粉,一点点的死去?又是怎么在享受赃款带来的奢华生活而不觉得愧疚的?!” “初心?社稷?”於睿诚只觉得好笑,“我於家自袁州分宜发家,家中光是族亲便有五万人,拿什么养活这些人?还有父亲的学生,我的学生,还有那些个拜倒在门下的幕僚、官员……我於家为大端朝付出无数心血,为赵家江山殚精竭虑。得到了什么?” “我父亲,内阁首辅、皇极殿大学士、工部尚书,正一品大员,一个月八十七石禄米。我,内阁辅臣、中极殿大学士,户部尚书,从一品大员,一个月七十二石禄米。这样菲薄的俸禄,维持府内运作尚且捉襟见肘,我又靠什么养活族亲五万?我靠什么维护於家世代荣耀?” “是君子文心?”他问。 “是礼法道义?”他又问。 “还是你所谓的天道公理?!” 他站了起来,仰天大笑:“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是钱,是无数的钱,是金山银山!是权力,是一呼百应,是敬畏匍匐!”然后他收了笑声,冷冰冰的看着傅元青,“你这种连身籍都没有的阉人,怎么懂我的苦衷?” “天下凄凉悲苦之人太多,与他们的卑微渴求比起来,你所谓的苦衷,更像是借口。”傅元青轻叹,“太可惜了。” “你说什么?” “钱也好,权也好。这些世俗之物,原本并不存在。不过是为了让世人有所争有所图而捏造出来的虚幻。”傅元青道,“我以为我们志同道合,原来你竟一直乐在其中,心甘情愿作茧自缚。” 他又摇头:“太可惜了。” 於睿诚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傅元青,你是在嘲讽我吗?你难道比我好的了多少?你就算下半辈子标榜正义,只要你还是阉人,还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你就是佞幸!就是霍乱朝政的奸贼!那些个因你而活得更好的贩夫走卒永远不知道是你让他们能多赚几钱银子,多喝一口稀饭。他们还会在茶余饭后议论你,唾骂你,从说书先生那儿听到诬蔑你的段子。你秉持所谓的道,总有后悔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