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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青笑了:“不是那样的。” “什么?” “我以前以为因为我微贱身份,定会有以身殉道的必然结局,自苦自怜久已。”傅元青说,“可我现在明白了,不是那样的。我所行之道,异常崎岖,然若真能实现,民衣食有余,安居乐业,便是贩夫走卒亦能保暖富足。民智因此可开,路不拾遗,外户不闭,海内升平,则盛世再现可期。这样的道,不是我一个人的道,而是众人践行之道。傅元青不过其中沧海一粟,又何必得到什么人的歌颂。我行此道无悔,与我同路之人甚多,亦必无悔。” 於睿诚脸色难看之极:“一派胡言乱语!” “你不信,我没有办法解释。”傅元青说道这里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还有一事要告知。於家的案子今日已定谋反大逆之罪,圣旨已宣。诛三族,财产尽数充官,於家族亲革职削官,永不录用。於阁老枭首示众。你……凌迟处死。” 於睿诚怔了怔,脸色有些苍白,轻笑两声:“按照大端律法,谋反大逆要诛九族。兰芝,十几年了,你还是不长记性,这般心慈手软。” “嗯。”傅元青没有否认,垂目道,“自傅家遭难,这样的场面我见不得。立秋那日,便不去观刑了。” “好。随你。” 傅元青道:“来人,把酒送来。” 狱卒从外而入,拿着两个碗,一坛子开了封的酒。 是那半坛子充作物证的桃李春风。 傅元青倒了两碗酒,递给於睿诚一碗,他对於睿诚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然兄弟情义我心中铭记。饮尽此酒,情谊两散,就此别过。” 於睿诚看着那碗酒,惨笑起来:“哈哈哈哈……” 傅元青依旧垂目,双手执碗,亦喝干了碗中的桃李春风。 就算是醇香十几载的酒,入喉时绵长,可落入胃中,便像刀子般的让人痛楚。 兄弟情义从眼前一晃而过。 酸甜苦辣便从这一碗酒中品出。 傅元青将空碗摔碎于地,这才缓缓抬眼看向於睿诚。 他正抖着手,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尽,污浊遍布的脸上被两行泪水洗刷,显得滑稽可笑。 岁月如此作弄众生,只需慢慢流逝,推着曾经的友人走向了不同的沟壑,随随便便就抹杀了过往的风光,改写了原本以为命定的众生结局。 傅元青退后两步,躬身作揖道:“通达,今生别过了。” 第70章 太阳雨 太液池畔清音起,云外河山入梦观。 “老祖宗,这两句挺有意境的。怎么不写了?” 傅元青入宫为掌印第一年的中秋,在太液池畔的玉熙宫中入宿,少帝已眠,傅元青在宣纸上写了这两句,便停了笔。 墨滴在了纸上,晕染成了一滩黑色的污渍。 曹半安忍不住去劝慰。 傅元青回神,缓缓放下笔,有些悲伤的笑了笑:“心境不再,此等故弄风雅的诗词,便写不下去了。罢了……” 他走后,曹半安将那宣纸叠好,仔细收了起来,保管多年。 * 从诏狱出来,往傅宅去的路上下了些雨。 太阳还在,只是多了些薄薄的云彩,于是便有些透明的雨落下。 傅元青在车上十分安静,直到车子终于停下来,他才回神,对带着天将军面具的赵煦道:“我去去就来。” 赵煦握了握他的手:“好。” 傅元青便从车里下来,百里时和方泾已经在门口等他。 这是自上次离开后,傅元青第一次回来,他走到二人身侧,雨还在下着,方泾神情憔悴的撑开伞,为他遮风挡雨,三个人便一路入了宅门,往听涛居而去。 “他在大狱里受了太多刑。”百里时说,“刑杖打断了脊柱,腰部以下动弹不得。还有那些穿过胸膛的钢钉,也不知是多少人用过,不干净。我用了药,也挖了好几次腐肉,奈何天气太热,内里怕是早就溃烂了。” 方泾在哭,没有哭声,只是在落泪。 他沙哑着问百里时:“大荒玉经不能用吗?不是可以找人双修救命吗?东厂里死士那么多,我替曹哥找来就是!” 百里时与傅元青对望一眼。 然后百里时才道:“不是每一种病症,都适合大荒玉经。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双休。曹秉笔经脉寸断,如何双修续命?” 方泾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可是脸颊上一直湿漉漉的。 “我不信。曹哥这么好的人,在内监里仿佛是大哥似的,对谁都那么好,那么温和,怎么就不能用大荒玉经……我不信!” 他们走到了听涛居外,停下了脚步。 “自被抬回听涛居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一直高烧不下,就算是拿最好的灵芝人参吊着,也到了强弩之末。”百里时对傅元青说,“他今日早晨醒来,说想见见你。” “好。”傅元青说,“我去见他。” 他便入了听涛居。 方泾的泪更汹涌了,他仰头看天,想要让泪不再落下。 * 曹半安自被从大狱救出后,便没有再送入宫中,而是搬入了听涛居,在傅元青曾经的那间寝室居住。 傅元青进去的时候,他靠在一张软榻上,向着窗户,人还在昏迷中,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曾醒来。傅元青也没有叫醒他,只是搬了张凳几坐在他身侧,看着外面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