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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里走的张训有点儿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陈林虎的脸上溜了一圈。 他俩也算是混熟了,张训知道陈林虎这人表面看着跟茅坑石头似的,其实熟悉之后说话干嘛的也不是很讲究,很少这样连着两三句都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 张训没来由地想起昨天晚上他断片儿前的记忆,自己是怎么坐在后座上回来的,又是怎么跟神经病似的去摸陈林虎脑门儿,还隐约记得自己抖搂了不少有的没的的破事儿。 他记不太清陈林虎脸上的表情,只记得光影下对方乌润的眼里情绪起伏,但都压在水泥一样糊起的板平的表情下。 酒精作用下张训用手去抠这张好像无懈可击的脸的唯一破绽,他昏了头地只想知道面皮下是不是有跟曾经的他一样的内里——当然是抠不破的,陈林虎的脸跟他的脾气一样,又硬又臭。 但这都是装的,其实这人心还是软的,张训知道,要不然他说完那些自己都觉得啰嗦的话,也不会如愿看到陈林虎不动如山的表情跟怼到热火炉上的冰似的化的飞快,腾起一片让张训以为自己在梦里的水蒸气。 清醒后张训反思,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诡计多端,逮着人小孩儿的软肋戳,就想看人家变脸,这他妈的像话吗? 肯定是不像话的,所以张训这会儿心里很尴尬,猫抓似的刺挠,给陈林虎开门前甚至还做了好几秒心理建设。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心理建设白做了。 肥猫晃着尾巴领导视察一样从他身边儿挤过去,在陈林虎面前高傲地躺倒了,还不知羞耻地翻着肚皮示意陈林虎摸。 陈林虎顿了顿,蹲下身低着头去揉昨天半罐头就被收买了的猛兽的肚子,动作僵硬地没看张训。 张训咬着烟没吭声,也不怪陈林虎这样,要换他,有谁喝大了跟他做那么亲昵的动作,还说没头没尾的话,他大耳帖子估计已经上去了。 他不知道陈林虎是尴尬还是反感,张训猜测按照他这个脾气,估计是尴尬多点儿,当然这二者也能并存。 想到这儿,张训感觉自己呼吸得有点儿费劲。 “前段时间买的二手书上午到了,我放书架旁边儿了,”张训说,“你自己翻着看。” 陈林虎的下巴的线条收紧:“好。” 张训没再说话,回屋坐到电脑前继续敲键盘。 手下的肥猫发动机一样“呼噜噜”,陈林虎的心情跟被充满电似的又活了。 张训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儿,陈林虎一确定这个,勒紧的神经松弛,从地上蹦起来,两三下换好鞋,不顾肥猫不满的眼神,走进昨天晚上压缩了许多他情绪痕迹的房间。 书架旁果然多了一摞书,都是张训淘换来的二手书,陈林虎从里边儿翻出之前想看的一本漫画的下册,挺惊讶:“不是说买不来了吗?” “偶然碰到有卖的,”张训背对着他打字儿,声音还是慢吞吞的,“你不是想看吗?” 陈林虎拎着自己的速写本坐下,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好像这本漫画变得特别好看,没有缺点。 快三点的时候丁宇乐拿着卷子跑来了,跟屋里沉默了好久的两人打了招呼,照例把作文给张训,还捎带一份历史周考卷,自己坐到陈林虎身边儿看他画画。 张训按着火机,看着作文,注意力却留给身后的说话声。 以前不觉得,但今天张训总感觉陈林虎的沉默非常刻意,尤其是他跟丁宇乐说话的时候,就不又“嗯”又“哦”的,挺正常。 这就说明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不正常。 张训手里的打火机按得咔嚓响,烟却没点上。丁宇乐在的时候他不点烟,最近跟陈林虎相处的时间长了,烟瘾的陋习就不压着了,他才发现,再怎么样,陈林虎跟丁宇乐都是不一样的。 烟灰缸里都还留着昨天晚上陈林虎弹进去的烟灰,是他边问他“感情是不是会淡”时候留下的痕迹。 陈林虎把他当人生导师似的对待,他竟然希望陈林虎能共享年少时的孤独感。 他竟然想引起陈林虎的共鸣。 共鸣是什么,共鸣是所有感情投入的前奏。 张训搞不懂自己当时是不是有期待什么,但清醒后只觉得自己滑稽畸形,不可理喻。 “哥,”丁宇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我历史这回考得不好,老记不住年代事件,你给我串讲一下吧。” 张训回过神,发现自己拿着历史卷看了半天,还以为自己在看作文。 “上回才串讲过,”张训掩饰性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没复习笔记?” 丁宇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往张训身边儿凑了凑,低声道:“我把笔记借同桌抄了,她说我写的太含糊,我这回记得清晰点儿。” 小孩儿藏不住心事儿,最直白的好感更藏不住,丁宇乐一看见他同桌就脸红。 张训想到陈林虎裤兜里那个卡片儿,心想丁宇乐这边儿还暗恋呢,人陈林虎奶茶店集点卡都齐了,真是货比货得扔。 “那你还不把你这狗爬字儿练练。”张训笑着拍了下丁宇乐的狗头。 陈林虎的目光从速写本上挪开,盯着张训那边儿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林虎老觉得张训在把他跟丁宇乐区别对待。 这种感觉很微妙,之前陈林虎是不满张训对他和丁宇乐的一视同仁,现在区别对待,他还是不怎么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