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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工学院那男的你还记得吗?袁预,就给我脸上来这一道的那个。”陈林虎开口。 张训想起来是谁:“记得。” “他欺负一男生欺负的挺狠,因为我插手,所以跟我干了一架,”陈林虎拨弄着碟子里的煎饺,“没打过我,梁子就结下了。” 这茬张训是记得的,之前陈林虎也说过,他帮的那个被欺负的男生后来也不来学校了。 张训“嗯”了声,没打断陈林虎。 “后来被他欺负的那人不来上课,我知道的时候全班已经传开了,”陈林虎顿了顿,“说他喜欢男的,给男的写情书表白。传到我这儿的时候版本都升级了,已经开始到‘跟好几个男的纠缠不清’这版本了。” 张训嘴里有点儿发苦,心里猜了个大概:“你上回跟我说,那袁什么的把那小孩儿的私事儿抖出去,就这事儿吗?” “嗯,”陈林虎点头,淡淡道,“我也是那会儿才知道袁预是因为这个欺负他。袁预收到他的表白信,把信传给他那帮兄弟看了个遍。” 张训忽然理解为什么陈林虎当时不跟他说这个事儿,而是轻描淡写地给遮掩过去了。 因为在陈林虎的认知里,这件事儿让那小孩儿很难堪,陈林虎做不到让闲言碎语停止,他只能做到在他这里,这事儿会被他压到底。 他跟袁预那帮人迟早都得干起来。 “我没看过那个信,但事儿被抖搂出去之后,袁预那几个兄弟也就不遮掩了,能把其中两三句给背出来,大声背,他妈的唐宋词他们都没背的那么顺过,”陈林虎扯扯嘴角,“你知道什么叫‘乐子’吗?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就因为男的喜欢男的,连送个情书都成了‘乐子’。” 张训的呼吸短暂地停止了几秒,内脏仿佛在钉板上滚了一圈儿。 “我就跟袁预打了第二回。”陈林虎放下筷子,嗓子干涩,低声道,“就开始有人说我是跟那个不来上课了的男生搞到一块儿去了。只有同类会这么不要命地帮同类,所以我也不正常。” 这种粗暴的划分手段竟然能找到自圆其说的逻辑,不得不佩服一部分人的逻辑自洽能力。 陈林虎当时很是纳闷了一段时间,他搞不懂什么才叫“正常”,但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这样戳别人脊梁骨的事儿是绝对干不来的。 他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是接受的同样的教育,为什么就是有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做出这种事儿。 “就因为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就成了不正常,”陈林虎说,“因为不正常,所以不管他碍不碍着别人,都是可以被耻笑、被瞧不起的了。那人干嘛还得当分好坏呢,只分合群和不合群不就行了?” 张训答不上来,他坐在座位上,心却直往下跌。 他分不清是因为陈林虎说的事儿太膈应,还是因为他也是“不正常”的一份子。 这种需要隐藏的感觉愈发扩大浓烈,不安和烦躁让张训费了半天劲儿才咽下嘴里的粥。 “可能因为有了更确切的议论目标,所以这种八卦传得更快更广,”陈林虎撂下筷子擦擦手,淡淡道,“老师也知道了,把我爸喊到学校聊了聊,放了我几天假。等我再回学校,又把袁预打了一顿。这事儿差不多就这样吧,方清估计是从袁预哪儿知道的。” 张训终于找到开口的方式:“你爸得气够呛吧?” “差不多,我被勒令回家反省的时候他来接我,骂了我一路,”陈林虎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问我是不是同性恋。” 陈林虎回想起那个下午,他爸坐在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他的那个眼神。 警惕,探究,狐疑,指责,恼怒,失望。 一连串儿的词让陈林虎惊讶的发现,好像如果他是,那他在陈兴业的眼里就是个错误。 这个发现让陈林虎如坠冰窟,他愤怒且绝望,甚至在这涛涛的情绪之下生出前所未有的自嘲。 那天他问陈兴业,如果我是,你想把我怎么办? 陈兴业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从此没在父子之间提起过,只是从那天开始,陈兴业对他的人际关系开始了排查,试图从里边儿揪出一个对象,又唯恐真有这样的存在。 张训看着陈林虎,看他年轻且对这个世界充满困惑的眼睛,心里起起伏伏,仿佛在孤岛上听到遥远的一声渡轮汽笛的鸣响,无端生出一丝诡异又歇斯底里的希望。 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像是走在钢丝绳上那样轻,那样不堪一击:“那你是吗?” 陈林虎猛地看向张训,神魂都跟着抖了抖。 同样的问题,但和面对陈兴业时的愤怒不同,这一次,陈林虎的心跳倏然加快,血液冲上头,冲得他找不着东西南北。 在高中的那几个月里,他对这个问题没有存在过一丝半点儿的疑惑,坚定不移地全盘否认。说穿了,他根本不理解人为什么会对他人产生感情上的弧光。 但此刻陈林虎看着张训的脸,脑内急速闪过的是火苗窜起的红,是张训脚踝硌过掌心的触感,是夜晚从身后环住他腰的那个拥抱。 他还不知道张训会不会把环他腰的那个动作当成是拥抱。 他希望张训当成是拥抱。 这念头电光火石间划过大脑,爆炸般轰平了陈林虎思维里的所有“坚定不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