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柏翊的表演打开了许潇霖记忆的黑匣，尘封的记忆如河流般奔腾倾泻而出，他记起了那部小说最后的结局：哥哥穷尽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亲妹妹，未曾娶妻生儿，便是想要对妹妹说一声对不起，却不知妹妹的年华早就定格在了转身奔走的那一年，逃难和饥荒让她无所适从，最后染病而亡，尸骨化作泥。

    那部小说的名字叫《野火》。

    ——不问来处，未有归途。

    小说作者在后记里对自己笔下的男主留下了这八个字的概括，他的一生如此简单，如此复杂。

    当年看完小说后迷茫的感觉再次缠上许潇霖，突然之间，这几年经历的一切像放电影般地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一天，父母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说出了他们早已离婚的事实，连多等几天到成绩出来都不愿意，可他们还口口声声说隐瞒是为了他好。

    当时许潇霖心里不免有些偏激的想法，后来等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之后，才知道喜欢和爱是不能勉强的，不喜欢和不爱了，也是没必要继续下去的。

    不久后他的父母便各自组建了新家庭，也承诺会各自承担他大学所需的一半学费和生活费，但是到了大二，父母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双双与他失去联系，许潇霖成了一个人，一个没有人要的两.性产物。那时他时常会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以后就是独自一人了吗？我该走向哪里？

    这一连串问题，常常将他困扰的要疯掉。

    直到后来他遇上了孙昱琦，那扇紧闭的门好像又打开了，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归途。

    他小心翼翼地养护这段路，每踩一步都怕脚步太重，却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这一切，孙昱琦出轨了，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爱护有加的徒弟莫如。看到他们在自己精心经营的小家里缠绵恩爱，许潇霖心里的恨意喷薄而出，仿佛黑色的瘴气将他的理智侵蚀，那一刻他甚至想杀了那两个人。

    但也幸好，那两人厚颜无耻的态度打醒了许潇霖，他惯于坚强，收起自己转瞬即逝的软弱，选择迅速抽身。

    在所有人都知道许潇霖和孙昱琦是一对的情况下，许潇霖在公司里只字未提自己被绿的事情，并未给莫如任何难堪，甚至可以说是态度一如往常，要不是莫如自己口没遮拦到处乱说，甚至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许助理人往高处走，找到了更好的机会才选择离职。

    许潇霖在心里笑莫如急于宣示主权的态度太过幼稚，他不反击，顺水推舟扮演一个受害者隐忍的姿态给所有人看，把莫如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处，然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是那样的报复对许潇霖来说远远不够，他恨，也怨。

    他以为自己没有来处，却找到了归途，高中毕业那年救他于水火中那篇《野火》已经是过去式，谁知道多年后，他再次被推向来处，却是真正的“不问来处，未有归途”，许潇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力气再去寻觅，去爱上一个人，去问归途。

    柏翊的表演无疑给了他巨大的震撼，这几个月假装的镇定，强装的坚强几乎要分崩离析，若不是罗冰大喊一声“cut”，许潇霖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他强装镇定地收拾情绪，罗冰看过来，问他：“柏翊演得很好吧？他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嗯。”许潇霖揉揉鼻子，应了。

    这时柏翊朝这边走过来，助理赶紧递上纸巾茶杯，罗冰给他说了几句，让他休息一下再来一遍，然后坐一边看回放去了。

    柏翊没去看，站在一边喝水，喝了几口就低头去看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人，他看上去情绪有点低落，眼眶也红，是发生了什么吗？

    这时罗冰叫柏翊一起看回放，柏翊便放下疑惑，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这一天的拍摄进度非常顺利，晚上七点不到，罗冰宣布收工。

    主创人员各自收拾东西离场，罗冰招呼许潇霖跟他一起，两人上了剧组的一辆中巴车。

    原本许潇霖还琢磨着要不要邀请罗冰一起，两人开保姆车离开，反正车子也只是怕柏影帝现在的公司瞎搞事情，备着应急的而已，也不是非得他才能用，谁知道等上了中巴车一看，柏翊已经卸了妆换好衣服，规规矩矩坐在车上了。

    许潇霖：“......”这人是魔鬼吗？卸妆换衣服的速度那么快！

    柏翊朝两人点点头，又和罗冰打招呼：“罗导。”

    “嗯。”罗冰应了，在同一排隔着走廊的位置坐下，又招呼许潇霖，“小许随便坐，位置够。“

    许潇霖便在罗冰后面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柏翊后三分之一侧脸，如果他转头和罗冰说话，就还能看清他的侧脸。

    许潇霖打量柏翊，没注意到走廊对面柏翊后排的位置有个人动了动，从靠窗的座位挪出来，换到了靠走廊的位置。

    柏翊和罗冰聊了几句关于今天的拍摄情况后就不说话了，罗冰闭目养神，柏翊掏出手机来看。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许潇霖心想。

    先前他还猜测柏翊卸妆后的面貌虽不至于判若两人，但至少会看上去普通一些，谁知道现在真正见了，反而更觉得他这副模样才是帅气逼人，先前为塑造角色而化的妆容，很好地突出了角色的气质，帅也是帅的，但远不如他素颜好看。

    许潇霖正看得出神，冷不防手臂被人戳了戳，对面那个被他忽略许久的人开口轻轻对他说：“怎么样，我们翊哥帅吧！“

    “呃......嗯......”许潇霖含糊地应了一声，毕竟是偷看，不太好光明正大承认。

    “小哥哥你也很好看。”那人又说。

    “谢谢。”本着少说话原则，许潇霖道了谢就不说话了。

    对面那人见他不是很愿意说话的样子，也就没再搭腔，缩回靠窗的位置去了。

    这回许潇霖不敢再那么放肆地看柏翊，转头盯着窗外看，时不时瞄几眼，发现柏翊一直在玩手机，嗒嗒按着键盘，似乎是在给谁发消息。

    不一会儿，柏翊后面那人又粘了上来，问许潇霖道：“好看的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许潇霖无语，他不是很想回答，但又不太想拒绝的太明显得罪人，便说：“许潇霖。”

    “许潇霖......”那人重复念了一遍，而后夸赞道：“小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

    许潇霖被她一口一个“小哥哥”叫得浑身鸡皮疙瘩，赶紧说：“别叫小哥哥了，叫名字吧。”

    “好的好的！”对方一边答应一边又要缩回去，此时手机一震有消息进来，她低头看了眼老板发来的指令，心里苦哈哈面上笑嘻嘻，又凑上来道：“许潇霖小哥哥，你的名字这么好听，能告诉我是怎么写的吗？”

    “......”

    许潇霖摸不清对方的路数，只见对方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递到自己面前，还客客气气地请自己签个名，也不好拒绝，便翻开本子签了。

    乘他低头写名字的时候，姑娘赶紧打开手机回消息，前座柏翊的手机“呲——”一声震动，他打开看了以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回了个大拇指给对方，又补上一句话：干得漂亮，回头给你发奖金。

    许潇霖将写好名字的本子和笔递还给对方，姑娘郑而重之地收好，对他说：“谢谢哥哥，来日你出道演戏当上主角飞黄腾达走向人生巅峰，我一定会把你的签名拿出来炫耀，这是许潇霖哥哥给他的第一个粉丝签的第一个名，凡人们羡慕嫉妒吧！哥哥要加油哦！”

    许潇霖：“......”什么鬼，这人是剧组的吗？怎么没人来把她叉出去......

    终于完成任务回到座位的姑娘翻开本子，把手机调成静音拍了张照，将写有“许潇霖”三个字的这一页发给柏翊，顺便加了句：“老大，你想泡他不能自己去吗？”

    柏翊回复：“今晚我要看见到这本本子出现在我桌上。”

    “遵命！”

    柏翊收起手机，副导演和其他几人上车，人员到齐，副导演吩咐司机开车。

    许潇霖心下奇怪，怎么主创演员那么多，只有柏翊一个上车了，其他人呢？

    车子带着许潇霖的疑惑，晃荡着出了影视城，往酒店方向开去。

    一般拍戏，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剧组都会在拍摄地附近租房居住，影视城附近的农家乐主要就是做这些剧组的生意，不过罗冰这样的大导演和柏翊这样的大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当然不会住农家乐，场务给主创人员订了离影视城不远的一处酒店，包下了整整一层。

    许潇霖是被以罗冰的生活助理的名义带进剧组的，场务早就接到消息，替他在酒店置办好了房间。

    到了酒店，场务过来给许潇霖送房卡，告诉他为了方便照顾，房间被安排在罗导隔壁。

    “好的，麻烦您了。”许潇霖道谢。

    场务见多了耍大牌的明星和狗仗人势的助理经纪人，难得被那么客气对待，受宠若惊，又叮嘱了他一些琐事，比如餐厅在哪里、晚餐怎么安排，以及第二天的拍摄计划，两人又说了几句，场务还有事要忙，便先走了。

    许潇霖拿着房卡进电梯，找到房间后发现行李箱已经放在房间里了。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打算去餐厅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出门正好碰上罗冰，两人便一起前往。

    进了餐厅，许潇霖很惊讶地发现柏翊居然也在，他还以为这些大牌明星都要开小灶，不会来公共餐厅用餐。

    餐厅是自助形式，许潇霖随罗冰一起去拿吃的，回来的时候发现柏翊身边多了个人，可不就是刚才在车上朝自己搭讪的怪人么！

    “嗨，小哥哥，你好呀，又见面啦！”那姑娘看见许潇霖，热情地朝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