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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衡的步子落定在他的面前,顿了一顿,弯腰拾起地上的画纸。 “这张不要了。”祝深指指一旁的废纸篓,示意他帮自己扔掉。 这是祝深今天信手画的一张静物草图,才上了一点颜色,但他实在是很不满意,已经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钟衡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不要了?”他垂眸看着画纸上的风信子,实在不觉这幅画有什么扔的必要。 细小的花瓣组成了一簇又一簇的小花,花柄和花轴规律地相连,像伞,像穗,被包成了一捧精致的花朵,静静地放在了桌上。 眼下再看这束静躺在桌前的风信子花束,却不得不觉出有一丝窘迫的孤独感,就好像,生生地被人抛弃遗忘了一样。 “不要了啊。”祝深奇怪地看他一眼,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画纸,轻轻地扔进了废纸篓里。 钟衡低头看了一眼纸篓中的画纸,没再说话,脱掉了外套,掀被上了床。 清理掉画作以后,祝深也上了床。 这算是这对新婚夫夫第一次同床,稍有些尴尬,谁都没有戳破。 钟衡背对着祝深,祝深也微微往外面挪了挪,两人各占一角被子。而被绷得笔直的被子,以床心为分界线,似乎能分出一条长长的线,泾渭分明,谁都没有逾越一寸。 如若是谁放一碗水在两人之间,第二天醒来,想必也是不会洒的。 “钟衡。” 暗夜里,祝深轻轻叫着钟衡的名字。 “嗯。”钟衡沉沉应他。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明天晚上,我和你回滟城。” 钟衡一怔:“这么快?” “不是说你祖父想要见我了么?”祝深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你放心,逢场作戏我还是会的,我会尽到我的义务。” “以后也不会不打招呼就消失的。”他说。 “知道了。”钟衡冷冷地说。 再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了。祝深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但没有想到,听着身边的人低沉的呼吸声,他竟很快地陷入了睡梦之中。 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但睡着的人,也未必能睡得香。 ——这一晚,祝深梦魇了两次。 次次都是大汗淋漓地叫喊着,声嘶力竭,像是碰到了什么巨大的灾难似的。 钟衡拍着他的肩,叫着他的名字将他唤醒。 祝深猛然睁开眼,冷汗直冒,一偏头,身边的人却仍旧离他很远。仿佛刚刚唤醒他的那根救命稻草只是他的错觉。 他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呼吸,像一只岸上搁浅着的濒临渴死的鱼。 “我又做噩梦了。”祝深低头道。 钟衡皱起了眉问:“你总是做噩梦?” 祝深以为他是责怪,便说:“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昨晚他忘记吃药了,没想到药刚停一天,就又开始做着无边无际的噩梦了。 钟衡闻言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梦到了什么?” 只见祝深走下了床,站到了窗户前,揉了揉他那微微凌乱的头发,轻描淡写道:“我掉进了一个冰湖,没有人来救我。” 钟衡凝望着他那逆着光的背影,只见祝深松松垮垮的睡袍搭在了身上,半露着肩头,缀连着细长的颈子,薄光倾泻,身影美好得像一幅画。 “梦与现实是相反的。”钟衡对他说。 对这么冷硬的人来说,这寥寥几个字勉强能算得上是安慰了吧。 回过头,祝深轻佻地笑了一下。 “不是反的。” 说着,他便走出了门。 那尾快渴死的鱼重新游回到了水中。 终于得救了。 到滟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钟衡的司机阿文早就在机场等候了。 祝深知道,这司机大约是钟衡身边值得信赖的人,两人婚事的来龙去脉他全都知道。 “去桃源。”钟衡交代道。 “先生……”阿文面露难色地回头道:“老先生和二太太都在祖宅等着您和祝先生回去吃饭呢。” 钟衡看了祝深一眼,祝深便知道,自己和钟衡这一出夫夫恩爱的戏从他回到滟城起,就要开始演了。 钟祝两家是世交,祖宅坐落在滟城寸土寸金的如意山,一个是6号,一个是8号,高山仰止,风景美不胜收。 祝老爷子枝繁叶茂,儿女个个有出息,祝深行十,是他最宠爱的小孙子,小时候几乎是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阿文将车刚开到了钟宅,管家临叔就大喜过望地迎了上来,“小少爷”“祝小少爷”地亲热地喊着。 换做平日,临叔大抵是不会这么热络的,钟衡抬眼看他,见他似乎有话要说,还没问,就见临叔苦着脸小声说:“何太太来了。” 偌大的如意山,是没有哪一户姓何的,而令钟家叫苦不迭的“何太太”,只可能是一个人。 ——钟衡的母亲,何萱。 祝深是众星拱月般长大的,可钟衡却不是。 他是钟父早年荒唐犯下的错,十岁才进钟家的门。 若非四年前钟父携妻儿去海岛旅游,遭了空难,钟老爷子不希望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集团落到旁系的手上,现在怎么也轮不到钟衡来主事。 何萱从前来钟宅要钱时,佣人们从来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如今可不一样了,自打钟衡接任集团,何萱三天两头登门,佣人们谁都不得敬她三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